健身,从开始到放弃
奥运在即,夏天也来了,身体里运动细胞又开始蠢蠢欲动了。
都说成年人突然下定决心想要改变生活时,会不约而同地做两件事:健身和(再次)开始学英语。
每个初入职场的人都会面临新陈代谢的终极审判,随着久坐、晚睡、压力增大,腰围越来越有存在感。起初是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不扣了,然后是上衣塞不进裤腰了,最终告别时装,埋身宽松的运动服,彻底放弃自我。体检报告上的脂肪肝和尿酸高是击溃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,这种时刻,谁还能不把目光转向健身房?
据一个健身类自媒体统计,2020年中国有5万多家健身房。这是5万个肥肉的告解室,几千到上万元的健身卡是中产阶级的赎罪券。
每一个办卡的“信徒”都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要规训自己的身体,然而,《经济学人》在一篇文章中无情地指出,60%的健身房会籍持有者,在入会后第二个月就放弃了自己的塑形事业。
加班、出差、临时接的项目,去健身总能遇到种种不可抗力。要么就是天太热不想动、下雨了没法出门、追的剧刚更新要先看完。终于有一天,当你痛下决心,换好一身装备,时隔半年再次奔赴健身房时,却发现那家店早已倒闭。
正因为难以坚持,健身就更具含金量了。据我长期潜伏朋友圈的观察,健身是最具好感度的自我形象建设标签。晒娃惹人烦,晒工作惹人嫌,晒健身则暗示着自己的社会阶层、生活态度以及自律的品质。常见的朋友圈图片有:健身房里热气腾腾的高难度动作照、夜跑足迹快要绕地球3圈的勋章以及比股市大盘还绿的一盆草配上不用油煎的鸡胸肉,实乃骗赞的最佳手段。
想想也是,健美的身材意味着生命力和饱满的精神,也意味着比同事更能加班。健身中克制欲望、控制激情和规律性,让人成为执行力强的完美雇员,更有可能升迁。北京国贸一家公司为员工免费办健身卡,前提是要求他们每周必须打卡几次;许多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都会审视求职者的体检报告,仿佛甘油三酯过高的人,承受不住死命的加班。
健身,已经从“增强人民体质”进化为一种糅合心理学、行为学和审美趣味的生活方式。无论从健康、磨炼意志、甚至职场上升的角度,健身都是一项永不出错的选择。一旦接受了这一理念,不运动的日子,人就变得恐慌、有负罪感,健身焦虑也被放大了。
我每天早晨上完厕所第一件事就是称体重,指针是一整天情绪的晴雨表。如果轻了,多试几次,让辉煌战绩重重地留在App数据里;如果重了,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,痛思昨天是哪口吃错了、哪个动作少做了。
对于健身焦虑者,所有的食物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,分解成蛋白质、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配比。超市里拿起任何一种食物先看营养表,各种水果的热量几乎倒背如流。可口可乐里加膳食纤维,牙膏里加益生菌。饭盒里常见的超级食物是西兰花、圣女果、鹰嘴豆、牛油果和比普通生菜贵3倍的羽衣甘蓝——从国外健身圈传入国门之前,一种常见于北方城市街心花园和学校花坛的景观植物。
为了应对健身焦虑,我的家像个小型健身房:弹力带、弹力圈、组合拉力绳、拳击手套、按摩球、哑铃、拉筋板、两个长短不同的泡沫轴、瑜伽垫3个、跳绳2条以及一个占地3平方米的跑步机。通常我在上面一边呼哧呼哧地倒气,一边看《爱上超模》,直至汗水盈盈,泪水亦盈盈。
走出家门,健身房更是集体焦虑的繁殖场。私教PUA打压式卖课、肌肉男若有似无地瞟向小白的眼神、隔壁泳道第二十次超过你时掀起的水波,都让人百爪挠心。
各种媒介也在放大健身焦虑,短视频里动辄“30天瘦30斤”“一周练出马甲线”;电商反复推荐着裸感裤、云朵裤、鲨鱼裤。说实在的,这种类似秋裤的薄款衣物,只有穿在瘦子身上才显瘦,胖子穿只能把肥肉包裹得更加重峦叠嶂。
于是,健身的日子里,身体要忍受当代酷刑;不健身的日子,心灵要经受焦虑的磨难。肉体和心灵总有一个要受苦。
运动本来该是件快乐的事情。流汗后分泌的多巴胺像经历了一场微型恋爱。计算、测量、实时监控数据消减了健身的娱乐属性,使它更像改造人体的机械程序。一旦去健身房变成了逼迫自己的过程,那么离放弃也就不远了。
此时不禁羡慕起古人。古人不在意沉重的肉身,对肉体的锻炼被视为“末学”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健身房才开始在中国大地冒头,电视台早晨的黄金时段留给烫着卷发、穿脚蹬裤的健美操。如今,思想更迭,观念流转,健身早已成为中产话题标配,随之而来的是不运动的焦虑。
运动自然是好的。想想广场上永不停息的跳舞大妈、挂在树上翻飞的大爷,你就明白了什么是运动带来的喜悦。(杨杰)